戴钧衡,字存庄,号蓉洲,嘉庆十九年(1814,甲戌)生于桐城西乡。戴氏始祖元末由江西迁桐,至钧衡为第十五世。现存清同治七年(1868,戊辰)《香山戴氏续修宗谱》记载,钧衡曾祖名燕永,工诗文;父亲名纶济,国学生。钧衡七岁开蒙,敏于文,“振笔洒洒数千言。”约十四岁左右,拜邑中先辈朱雅(字芥生,号歌堂)、张敏求(字燮臣,号勖园)学习古诗。朱、张二人,皆以刘大櫆为师。二十多岁后,学古文,“爱乡先生耕南刘氏作,揣摩私效,……二十三,交许丈吾田,攻考证,学务为汇古数典之文”(《味经山馆文钞》自序)。此时虽为诸生,钧衡已为乡人所知,“思以诗文名世”,遂将所作数百首诗请正于朱、张两位老师和各位好友,“自壬辰至乙未,经朱先生选者十之七,自丙申至己亥经张先生选者十之八,将受梓,复以己意汰去者十之一,兹存三百二十首。”(《蓉洲初集》自序)《蓉洲初集》成书这年,钧衡二十六岁。又与同乡文聚奎、程恩绶等在孔城中街办桐乡书院,受到县令和后来安徽学政的褒奖。姚莹、方东树都写有《桐乡书院记》,安徽学政罗惇衍还留下了《桐乡书院碑记》。戴钧衡自己也说“夫以一乡之地创古未有之举。”(见《桐乡书院志》)桐乡书院直到咸丰三年(1853),太平天国占领桐城后方才停办。以这样的名声和成就,钧衡在二十七岁时(1840年春)去拜见了从广东回来的名儒方东树,请求教诲。方东树已看过《蓉洲初集》,虽觉其中浮华夸饰之词不少,但对这个年青人还是非常赏识。他把自著的诗学专著《昭昧詹言》送给他,让他好好思考。钧衡自从拜读了《昭昧詹言》后,深为惭愧自己的不足,“始知曩作客气陈言,浮浅轻易,于古人意绪归宿、神脉气味,千万分而未有一焉。”(《味经山馆诗抄》自序)此后年余未作一诗,专心以方东树为师,并与方宗诚、马三俊等同门结为挚友,互相砥砺。方宗诚在《柏堂师友言行记》中叙述道:“先生勉以务笃实,勿尚浮华、驰声誉、为客气所使。存庄始知穷经求实用。又与予及马命之交,能受直言,虽重责之,皆力改。”由于方东树的影响,戴钧衡逐渐接受正统的儒学思想,始知 “求宋五子书以明其理;求之经以裕其学;求之史以广其识”,对于学问文章,力求达到“言必有物,以求臻乎古大家精深之诣。”海内外著名的学者姚莹、梅曾亮、邵懿辰、鲁一同都闻钧衡名,愿以文交友。此时的戴钧衡,在文艺和经学的权衡中,更倾向于“通经致用”,和方宗诚、马三俊、文聚奎等同学(被称为“辅仁之友”),借研究经学来探讨“用世”之方。戴钧衡著有《书传补商》(十七卷)《书传疑纂》(八卷),论者以为贯通汉宋(汉儒、宋儒对《尚书》的诠释),考订精密,多有前人未发之见。方宗诚尤其欣赏《书传补商》,称为“是书在国朝经学中,最有补于经术。曾节相(指曾国藩)极称之。”(《柏堂师友言行记》卷一)
随着鸦片战争爆发,清政府在政治军事上暴露出严重的积弊,引发了知识分子对时局的思考。戴钧衡在作于辛丑年(1841)的《闻警》中写道:“蛇豕近闻侵上国,安危争赖将臣贤。”彼时他对于大清国的抵御外辱还抱有幻想。可惜这种幻想很快就消失了,次年(1842),戴钧衡在省城登临大观亭,作《登大观亭》诗,其中写道:“吊古苍茫元季事,忧时零落巨川才。近闻夷船乘虚至,新自金陵载宝回。”郁闷之情溢于言表。戴的尊师方植之,年老卧病,对于东南战事,痛彻之余,作《病榻罪言》欲上呈当道,此事给戴钧衡以很大触动。他写了一首《书植之先生病榻罪言后》,诗前小序说:“英夷跳梁东南,大帅议抚。先生时卧病,切齿痛心,作书言制夷之策,名曰‘病榻罪言’,遣人上之浙江军门,不能用。”诗中写道:“敢从草野筹军事,专望朝廷采罪言。近说群公主和议,空劳万马出中原。”对于朝廷一味“议和”表达了深深的失望。同乡姚莹,在台抗英,后获罪当道,被贬川藏,戴钧衡赋诗予以鼓励和肯定:“帝悳(同“德”)再生非贬黜,臣死九心尚从容。朱昂莫鄙咸叟令,益策忠勤报九重。”(《寄姚丈石甫四川》)作为一介布衣,无由干政,亦无路上达其忧国之心,戴钧衡烦闷郁抑充塞于心,1842年写给方宗诚等人的诗中,他叹道:“不敢关时事,吾侪乃布衣。九重封事少,诸将昔人非。”“命薄逢时艰,书生感奋同。百年惊世变,四海惜穷途。”(《秋感寄苏厚子文钟甫江贻之方存之》)1849年以前,除了经营桐乡书院、整理乡前贤遗著之外,他曾上书县令,对于乡里事务多有关注,《味经山馆文抄》中有《上唐明府言灾事》和《桐城护堤石岸记》(遗著目录中有《再上唐明府言灾事》),文中条陈缕析,言之惟恐不尽。道光二十九年(1849),南京乡试,三十六岁的戴钧衡以第四名中举,其十篇议对策被呈御览,他对时局的的关注已引起当道的注意。科举对于戴钧衡的意义,本不在于求进身,务在“致用”,就像方宗诚给他的书信里提出的,国家开科取士,是要学人“明道、淑身、达用”,为国家尽忠、尽力而已(方宗诚《送戴存庄叙》)。1850、1852年,戴钧衡两次赴京参加礼部会试,一路上留心当时当地的人才愚贤和民生利病及风俗善恶,思考整治的方略,并用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来,预备将来呈示给当道。1850年正月,年仅十九岁的奕詝(即咸丰皇帝)登基,锐意改革弊政,诏许天下直言。钧衡给在京的工部侍郎吕贤基、给谏陈坛、通政罗惇衍上书,“乞其陈请以副天下之望”。 按方宗诚说:“道光三十年,应礼部试后,闭户作书,上给谏陈坛,昌言穆、耆二相误国之罪,并称林文忠、姚石甫之忠。侃侃数千言,其书但称江南举人,未署名。陈给谏密疏进呈,果见采用。”(《柏堂师友言行记》卷一)后来穆彰阿、耆善的倒台,自有其得罪咸丰的内因,但和陈坛的多次上书弹劾也不无关系。他又给罗惇衍上书,分析国家科举考试中的弊病,严词犀利,为天下被埋没的人才叫屈。《味经山馆文抄》中有一篇《书殷子征会试落卷后》,很能代表这种思想:“道光三十年,余邑应礼部试者二十三人,揭晓后,得进士者二人。余索试卷,半同考官不肯终卷阅者。而殷君子征之文,同考官且误读其句,誊录纰谬,目如未睹。士子得失不足言,独念诸公皆计日将受大任者,其能实心以为天下国家哉!曩者甲午江南乡试,少穆林公以苏抚为监临,命同考官三场十四艺,无论荐否,必加点评。呜呼,公之尽心于国事者,其一端也。今皇上求贤若渴,负海内重望者莫如公,潘相国首先举之,群大臣不能极力推赞,速起林下,闻且有阳抑而欲其不出者,然则吾侪见逆于同考官,又何足道邪!”通过对林则徐敬业爱民的褒扬,于当时的考官敷衍塞责行为提出严厉的批评。
正当咸丰帝欲改革弊政、有所作为时,洪秀全在金田起义,彻底打乱了清廷的部署。太平天国声势浩大,清廷虽全力抵御,但仍节节败退。戴钧衡在家乡,出于封建知识分子的“正统”意识,为时局“忧心”不已。听说曾国藩在湖南筹办团练,立即写信给曾国藩,把他对“祸乱”根源的看法以及防御之策详细阐述之。1853年,当太平军逼近湖南、湖北,意欲东下的态势明朗之时,戴钧衡决定放弃会试,与文聚奎、马三俊、张勋等人,谋划聚民筹饷,图保乡里。工部侍郎吕贤基受命在安徽筹办团练,戴钧衡十次上书,请吕侍郎派重兵守卫沿江及桐、舒要地。吕贤基与安徽当地官僚意见不合,发兵之事难成。1853年10月14日,桐城“陷落”,戴钧衡和家人避入山中。不久,江忠源(湖南湘乡人)被任命为安徽巡抚,驻节六安,请吕贤基推荐人才以充幕府。吕贤基推荐了戴钧衡与文聚奎、马三俊等人,曾国藩在湖南也向江忠源推荐了戴钧衡和淮安的鲁一同,认为戴和鲁有经世之才。没等戴钧衡去向江忠源“投效”,太平军攻破舒城、庐州,江忠源战死,戴钧衡只好再次隐蔽于乡里。1854年夏,清军反攻,包围庐州和舒城,桐城太平军势力孤单,戴钧衡认为时机来临,于是出来和文聚奎、张勋“筹饷万金,邀结义民,请兵于各大帅。”他写信给时任安徽巡抚福济(此人是戴均衡乡试的座师),请求突袭桐城,“以断舒、庐之后”。这年秋天,戴均衡亲自去求见福济,将自著的《草茅一得》(三卷)呈示给座师,提出对时局的分析和应对策略,望得到支持。但福济于军事并无所长,戴均衡回乡后反复思虑,又写成《草茅续得》一卷,寄给副都御史袁甲三(时驻兵临淮),请袁出兵袭桐。袁甲三认可戴均衡的分析,派宿迁秀才臧纾青统兵来桐城。11月7日,臧纾青抵达桐城外围,戴均衡和文聚奎入营参赞军事,并随后打了一次胜仗。戴均衡力劝臧纾青攻击桐城,“肃清内患”,否则择地安营为久困之计。臧纾青以兵少为由拒绝攻击桐城,同僚间意见颇不统一。11月17日,太平军反攻,臧纾青兵败战死,戴均衡和文聚奎跑到六安,请袁甲三继续发兵,未得允准。第二年(1855)年春,在方宗诚的建议下,戴均衡打算去九江投曾国藩幕府,因战乱道路不通而放弃了。戴均衡准备再去见袁甲三,当面陈述大计。这时候袁甲三和福济不谐,福济弹劾袁甲三,袁离职而去。戴均衡不顾福济是自己座师,写信给福济,一方面请他认错自劾,一方面请他挽留袁甲三(见方宗诚《柏堂师友言行记》卷一)。钧衡当时住在怀远秀才田畹香家中,还写信给福济让他捕杀亳州捻军首领张洛行,又上书给霍山人吴竹如(时在朝中任官),请求其上奏朝廷救援安徽。由于奔波思虑过于辛劳,这年八月戴钧衡病倒在田畹香家,十月十八日病逝。尽管戴均衡反对太平军,但是他写给福济和袁甲三的《草茅一得》《草茅续得》多少揭露了国家在用人和用兵上的诸多弊端,尤其是对于一些当权者,戴均衡毫不留情的加以批评,如对兵败逃跑而又骄横跋扈的安徽布政使李本仁,就直言痛斥:“身为封疆重臣,城陷不能死,又复不候谕旨,自回本任,作威作福,诚为千古未有之奇事也!”(《草茅一得》卷一)对于太平天国的起事和八旗军队的无能,钧衡认为“论者归之天劫,予则以为人事之失也。”又说“诸将过于持重,往往失机,旷日持久,兵饷难继。”(引同上)他在《草茅续得》中郑重提出几个要求:“一严军令、一求将才、一明赏罚、一筹大局。军令不严,高官厚赏不能得其死力;将才不求,大帅一人不能冲锋肆应;赏罚不明,虽有军令将才,人心不可得而固;大局不筹,虽有目前克捷,贼势不可得而灭。”“又论严法令、明教化、厉气节、改科举、破资格、久任使、肃军政、省例案、节财用、禁奢侈,皆按切时务,反复至数万言。”(见方宗诚《戴存庄权厝志》)这些建议,即使在和平年代,亦能使人深思而有益。曾国藩作为晚清中兴之臣,对于戴均衡也是推崇有加,认为他是桐城派中不可多得的人才。曾国藩说:“在桐城者,有戴钧衡存庄,事植之久,尤精力过绝人,自以为守其邑先正之法,襢之后进,义无所让也。”(《欧阳生文集序》)。曾氏评价颇有见地。桐城派传到方东树、姚莹(姚鼐弟子),其“义理旨趣”分为“道学”和“经济”两途,方东树守“道学”,姚莹重“经济”(见马厚文《桐城文派源流考》)。刘声木在《桐城文学渊源考》中说方东树“学问出于程朱,欲因文见道,穷理尽性。”戴钧衡自然深受影响。和方东树一样,戴钧衡扶植乡中后学、继承和发扬桐城文风,亦是不遗余力。二十六岁时,就和程恩绶等人创办桐乡书院,为桐城培养了大量的后继人才,得到安徽学政的褒奖。他年轻时就致力搜求先贤遗著,编刻方苞和戴名世的著作,为桐城派的发扬光大做出了积极贡献。值得一提的是,他和文聚奎等人合编《古桐乡诗选》、和方宗诚等人合编《桐城文录》,收录的诗文已不限于大家名人,对于宣传桐城的大众乡贤文化,亦是助力甚多。